搬家前一天，白鹿将教师公寓里的物品打包，家具是学校配套的，不需要搬挪，需要收拾的是一些书籍、衣物、鞋子、棉被、十七的小床、棒球、玩具、狗粮等等。

搬家公司上午已经来过一次，留下各种尺寸大小的厚纸箱，收纳盒，胶带，客人可以根据自己的收纳习惯和物品类别自行打包，白鹿对这些箱子很满意。

整理物品的过程，是在用另一种形式整理回忆。

雨伞有六把，觉得麻烦所以没有随身带伞的习惯，总是在下雨的时候发现被困在雨里，于是一把又一把的买回来。看着面前有这么多雨伞，心里想着怎么这么傻，下次一定要在办公室放一把，在家里放一把，绝对不能再买了。驱蚊水也有三瓶，每瓶都是一百八十毫升，三个夏天都用不完，夏天来临前买好第一瓶放在家里，却在夜跑的时候被蚊子咬的痛痒难耐，于是就有了第二瓶，去看草莓音乐节的时候，音乐聒噪，人群拥挤，草地上的蚊子把腿咬了八九个小山丘，这就有了第三瓶。

“生活也该做减法啊，现在不是流行什么‘我的家空无一物’这种极简主义吗。”白鹿看着眼前一字排开的雨伞和驱蚊水感叹。

极简主义十分适合白鹿，因为同样的东西太多了就反而容易找不到，因为会有一种这件东西哪里都放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结果就变成了放置的地点太多，总是使用其中一个，其他的就忘记了。所以还不如伞只有一把，驱蚊水只有一瓶，物以稀为贵，越少越是容易放在心上。

白鹿喜欢用物品将生活填充满这种习惯，可能是因为年少时所有的东西都极度缺少。记得有一次六一儿童节活动，学校组织的活动是徒步，大概走了四十分钟左右到了一处平坦的地方，树长得很高、笔直，老师组织同学们自由活动。

同学们各自组合，将书包里的零食哗啦啦全部倒出来，有烧鸡、QQ软糖、干脆面、可乐、薯片，太多太多了，大家叽叽喳喳三五成群的跑闹、吃零食。哪怕在出发的前一天她已经向母亲说明第二天的儿童节徒步活动需要带一些零食，也没有能得到最简单的一包薯片，她相信不是母亲吝啬，是她也清晰的记得空荡荡的家中十分困窘。母亲只是将细心洗干净的西红柿装进她的书包。

那个场景白鹿到现在都记得十分清楚，她坐在离大家不远处的小丘上，紧紧抱着自己扁扁的书包，始终不敢在那琳琅满目的零食堆面前拿出西红柿来。回到家白鹿大哭一场，又对着母亲发了一通脾气，那时她就是一个很有同理心的孩子，她又觉得难过想大闹一场，又不想母亲因为这个感到难过。她从未怨恨过母亲，她理解母亲的艰难。

现在的她靠着自己的努力过的很好，喜欢的东西都可以买回来，每个月工资发下来也会给母亲一部分，母亲总是拒绝收，说她在外面工作不容易，要她自己留着，白鹿每一次都要劝说一番，母亲才肯收下，又不忘说声谢谢，每每这时，白鹿觉得自己肩膀上的责任终于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载体。呼~白鹿舒了一口长气，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她伸了伸腰，精神抖擞，接着收拾房间里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趁着搬家公司还没来，白鹿把剩余没有收纳好的东西归置整齐。

她从床下拖出那个深棕色的皮质方型箱子，盘起腿坐在地上，和煦的阳光照在她雪白细腻的肌肤上，她拉开皮箱上面的皮扣，掀开箱盖。箱子里面有很多封信，因为潮气，老式图案的一张张信纸已经变得软塌，还有是几本厚厚的日记本，都是曾经和陆远之间的情书、日记。

是啊，读书的时候真好，那时候手机不允许被带进校园，只能通过写信的形式联络。能写一封信，能有一个可以写信的人，真好，那并不老套，反而有种不一样的温度。现在，几乎没有人在写信了，能看到字迹的时候一般是在随花随蛋糕送来的小小贺卡上，那贺卡上面的字也不一定是对方亲笔书写的，也有可能是店主代写的，了无生趣。

正沉浸在过去的旧时光中时，十七的喉咙忽然发出呜噜噜的低吼，白鹿顺着声音找过去，看到十七警惕的站在门口的位置，尾巴垂下来，腰杆挺得很直，摆好了随时准备进攻的姿势。有敲门的声音，白鹿站起来，走到门前，拽住十七脖颈上的毛，以免它护主心切冲出去吓了人。

打开门，是陆远，他穿着休闲装，整个人沐浴在晨光里，阳光把他照耀的毛绒绒的，他微笑着对白鹿摆手“早啊。”

“咦，你怎么来了，我记得让你九点钟来接十七的。”

“想早点认识十七。”陆远又咧开一个微笑，“十七，你好哇。”他弯下腰伸手揉了揉十七的头。

没想到十七收到了人类发射出来的友好信号，马上摇着松鼠一样的大尾巴，在陆远腿边蹭来蹭去。白鹿拉着十七“十七、十七、喂，十七！你这个叛徒，果然不是当警犬的料，迟早变成犯罪分子的帮凶，十七、十七！”

陆远听了这话，蹲下来一边抚摸着十七胖墩墩的肥肉，一边认真的问十七：“十七，你好乖，要不要跟我走？”十七听了这话，马上跨出门，绕着陆远转圈圈。白鹿被十七这一叛徒行径逗的哭笑不得。

“快进来吧，十七还没有吃早饭。”

“我也没吃。”一人、一狗，齐刷刷的站在门口，都眼巴巴的看着白鹿。

空气凝固了几秒。

“进来吧，你想吃什么？”

听着这话，十七欢快的跑进客厅，陆远跟在十七后面，内心比十七还欢快。

“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就简单给你煎两个鸡蛋，再煮一碗黑芝麻汤圆吧。”

“好，谢谢。”

白鹿钻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四颗鸡蛋，又从冷冻层拿出一袋汤圆，厨具本来已经打包，还没有把打包箱封口，系好围裙她在厨房忙起来，煎蛋的声音滋滋啦啦，蛋香一下飘满了整个客厅。

陆远走走看看客厅已经堆好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十七不厌烦的跟着陆远，一直想要求摸摸，又把自己的棒球衔给陆远，想要玩球，陆远忍不住揉揉十七柔软的微笑脸，将球丢出去，十七兴奋的把球捡回来，吐在他跟前，他再扔出去，十七又捡回来。

白鹿从厨房张望，看到陆远陪十七玩棒球的样子，又看看自己手中的木质锅铲，场面像极了情侣普通的一天。

在胡思乱想什么，她敲敲自己的脑袋，把两个煎好的溏心蛋盛在盘子里，关掉汤圆锅上的火。两碗汤圆，一碗十颗，另一碗六颗，撒上些干燥的桂花。

陆远坐在岛台一侧，咬了一口煎蛋，溏心顺着煎蛋的一面流向煎焦的边缘，再也没有办法咬下第二口，原来白鹿记得他的口味，记得他喜欢吃溏心煎蛋，蛋边要煎的焦一些。

白鹿安顿好十七的早餐，坐在了陆远对面，看见他食不知味的样子，对他说：“你别多想啊，我这溏心蛋是贿赂，毛孩子今天就交给你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陆远低头咬了一口煎蛋，直视白鹿眼睛小声说道，内心很满足又收集到了白鹿可能还会给他机会的暗示。

“你，你......我说你不要自以为是，来，煎蛋一块、汤圆十块，给钱。”白鹿想撇清自己并没有想过溏心煎蛋不忘旧恋人这种骚操作，瞪着大眼睛你啊你的梗了半天又没法解释，转念伸出手问陆远要早餐服务费。

陆远拿出手机，白鹿以为他真的要转账支付，也拿出手机解开界面，拿出一副早餐店老板娘的架势“微信支付，扫一扫。”

“扫一扫，加上吧，微信。”陆远举起手机，认真的对她说。

“......”

“加上吧，我的微信。”

“......”

滴！微信，以这种方式添加上了。煎蛋，好香。汤圆，好糯。

早上的晨光照亮了屋子，也照亮了两颗潮湿的心。

八点钟，搬家公司准时到了开始搬运物品。家用电器也几乎没有，冰箱、洗衣机都送给了竹子，等到新家归置好了，白鹿打算再去买些喜欢的家电，电视也有些老旧，听说激光电视很不错，这次让一切都换成新的吧。

工人有三个，操着方言搬着东西进进出出，陆远不知道东西改怎么放，所以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牵好十七，白鹿则指挥着工人先搬什么后搬什么，这里装的是易碎品要轻拿轻放不要磕碰，那里装的是书和重要的资料，务必不要挤压。

在白鹿前前后后忙着的时候，陆远看见地上摊开的深棕色皮质方箱，他蹲下来，瞬间击中尘封在深海中的记忆。那些熟悉的信纸，熟悉的笔迹，遥远的日期，期待课间铃声响起，跑到她班级门前，将信在老师看不见的时候递到她手中。放学回家一起骑自行车经过那条宽阔的马路，秋天时金色的落叶会将它铺满；又会讨论到这次考试进步了多少，哪一个科目的题目还要再练习练习；还会说起冬季初雪的时候要一起在雾凇下合影留念。这些，都曾出现在信里。

在年少时，他知道她所有的梦想、所有的期待、所有的苦、所有的坚强，可年少除了年少以外别无长物，他不能将她带离黑暗。所以，他想要靠近光、成为光，独自带着一腔孤勇去往别处，待到能驱除黑暗时，将所有的阳光都赠与她。

“师傅，这个箱子要轻点搬，里面有易碎品。”

听到白鹿走近门口指挥搬运的声音，陆远赶快将手边的棒球扔开，十七跟着棒球一起追了出去，他假装在和十七玩球，掩饰自己已经看到那个箱子。

一直以来，是陆远欠白鹿的，哪怕在挪威那个圣诞节，陆远在极光里牵着白鹿的手说Merry Christmas。